养心殿中。
安陵容不过刚随着皇帝到了,便见自个儿的扬琴已经摆在了那儿。
她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端然坐好以后,略抚琴试了试弦音,便问道:“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唔,朕没听过,你便弹你喜欢的曲子吧。”
安陵容选了一首《卷阿》,其中有凤凰于飞的几段,倒是能极大程度的符合眼前的这位君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她的琴技其实并不如何高明,不过是指法娴熟罢了,不过配上这歌声,却恰巧能够将琴曲融会贯通,仿若天籁。
一曲终了,安陵容自个儿都有些意外自己今天状态极佳,抬眸去看皇上之际,果然见他已是一副如痴如醉的神色。
良久,他才从曲中回过味来,认真地看着安陵容,道:“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扬琴了。不过,更要紧的,是你的歌喉。”
安陵容的歌喉,是皇后特意寻人调教的,可不仅仅是模仿纯元皇后,还有如何发声,将词曲唱得婉转。
她不想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是安陵容,世上唯一的安陵容。
“这是,诗经里歌颂雍容盛世的诗。陵容,你为何选了这首?”
回神过来的皇帝,还是有些好奇的。
自然,现如今天下太平,这首诗词自是配得上他的,不过胡乱以政事讨好他的妃嫔,他也是不喜欢的。
“去岁秋日,臣妾自松阳县进京,恰逢秋收,只见百姓们脸上满是愉悦之色,可见十分快乐。”
安陵容忆起那段赶路时虽有些辛苦,却见到了许多她从前不曾见过的风光的快乐景象,就道:“京中的繁华,也是臣妾没见过的。”
“那样漂亮,便是臣妾心目中的盛世繁华了。”
这是站在安陵容自己的角度,看到的这片天地。
她出身不够高,平日接触的东西自然更加普通,故而她初初来京,还有这宫中,自然会被这繁华震慑。
寻常大家闺秀面对这些时候的平淡与坦然,安陵容没有,但她不会引以为耻。
谁说出身差的人就一定不好?前明开国皇帝,一开始不就只有一个破碗么?
“原来如此。”
皇帝立马明白了,他忽然觉得,出身低微,倒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好的事情,便问道:“你一路进京,都见过些什么?”
“臣妾……”
眼前的君王,不似先帝康熙那般数次南巡,只幼时随扈去过几次,早已过了十几载了,自然也好奇现在的江南风光。
安陵容略想了想她见到的山川风貌,用她并不如何华丽的辞藻但却朴素动人的言语告诉了皇上。
听完,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切了,看向一侧的果郡王,道:“陵容的见解,与老十七你倒是不同。”
果郡王一直在旁默默听着,这会儿被问起,也笑着答道:“安答应蕙质兰心,臣弟自然不如。”
安陵容颇有些惶恐。
她向来觉得自己诗书不好,是说不出那会宫宴上果郡王那一番“巴山夜雨涨秋池”的话得,却不曾想果郡王还会这般称赞自己。
“臣妾……”
她想说什么,皇帝却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问道:“陵容。其实你也很好,只是为何这般不自信?”
她不自信么!?安陵容惊觉,仿佛是的。
旋即,皇帝继续道:“朕想着那时你与夏氏大打出手的样子,该是个颇有气性、勇敢之人才是。”
……
大打出手。
安陵容本来心里还有些惶惑,一听到这四个字,顿时什么都没了。
得。
她刚进宫就跟夏冬春打架的事儿,果然成了一个坎了。
“皇上……”
她看一眼果郡王。
这件事,该不会都已经传到外头去了吧?
谁知果郡王这人十分狡黠,一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似的,急忙起身,对着安陵容与皇帝拱了拱手,道:“时辰不早了。”
“臣弟府中还有事情,这便先回去了。”
果郡王溜之大吉了。
安陵容还在想,她肚子饿了,也该回去用午膳了,谁知身后的人已经揽住了她。
午后,阳光缱绻。
几日阴沉的天儿过去了,今个儿难得的出了太阳,安陵容坐在轿辇里,看着宫道上扫雪的宫女,扬了扬唇角。
“小主,真好!您是这一批新进宫的秀女里头,头一个得皇上晋封的呢!哼,奴婢看这下子,夏常在还是不是总拿身份说事儿了!”
安陵容晋封常在了。
就在刚刚,她陪皇帝用过午膳,伺候皇帝午睡时,皇帝让苏培盛拟了这样的一道旨意,这会儿应该已经晓谕六宫了。
“不过是我起点低,这才得了晋封罢了。”
安陵容倒也不骄傲,她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之后一连几天,凤鸾春恩车都会来到延禧宫,自然是皇上又翻了安陵容的牌子,她给皇上弹扬琴,偶尔唱几首江南小调,皇上都觉得颇为新奇。
闹得妙音娘子那儿白日里也跑到养心殿来,说是她也是会唱昆曲的,问皇上要不要也听她唱唱昆曲。
恰巧是二月初一的傍晚,安陵容不过趁着皇帝去皇后宫中用晚膳之前被叫了过来弹琴,余莺儿又来了。
一曲终了时,皇帝听苏培盛禀报完,皱眉瞧向门口,正巧余莺儿已经唱了起来。
“……”
安陵容也往门口看去。
她自然记得今天是初一,按照祖制,嫔妃们再怎么绞尽脑汁,今个儿也是没法子陪皇帝的了。
不过……
正月十六那天发生的事情,安陵容还记在心里呢。
她对着皇帝嫣然一笑,抱起自己的琴,就道:“余答应似乎也有阵子没瞧见皇上了呢。”
“听说倚梅园那天晚上,皇上与余答应在红梅中遥遥相望,想来也是极为美的事情了。她的昆曲唱得好听,皇上莫要辜负了才是。”
安陵容勾起了倚梅园之夜的事儿。
她可清楚得很。
倚梅园,对皇帝而言,那可是与纯元皇后的回忆,余莺儿无意掺杂进来,自然是有一份特殊的。
“你呀……”
皇帝只当安陵容这促狭的话是有几分醋意的,但心中的情肠确实是被触动了,想了想,便道:“也罢。”
“苏培盛,叫她进来吧。”
苏培盛打着千儿应了,安陵容也抱着琴服了服身,唇角带着微笑,想着皇上今晚还会不会去景仁宫呢?
她想,去或不去都不打紧,反正等余莺儿一曲唱完时辰也晚了,到那时皇后等了许久,少不得会打听养心殿这边的事情。
届时她也就不必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着她料理余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