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三四分钟,我们就进了寨子。
老太太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么个路口。
寨子很古朴,但不荒凉,可能是少时民族,留守的人还很多,家家户户其乐融融的样子。
老太太让我们把车停在了一个篱笆院前,房子是很常见的瓦板房,院子里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爱收拾的人家。
听见了动静,从屋里都出了一个穿斜跨襟褂子的老汉,黑脸庞,皱着眉头,嘴里叼着烟袋。
“老婆子,你不是踩瘟去了吗?这些人是……”
“这是我送我回来的客人,快,快,屋里请!”老太太一边热情地让着我们,一边朝老汉低声询问孩子的情况。
老汉无声地摇摇头,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太太知道自己踩瘟没起到作用,顿时昏花的老眼里有些沮丧和无奈。
等我们跟着两位老人走进了低矮的房屋的时候,迎面就看见土炕上端坐着一个消瘦的小男孩,正歪着身体,用指甲扣墙上的泥巴往嘴里放。
这孩子的眼睛避光无神,眼睑下有着孩子不该有的浓重乌青。他的脖子无力地朝前伸着,像是有一袋几十斤的泥巴压在他的后脊上。
“我的娃啊,你怎么又吃上了!”老太太赶紧上前将手里的泥巴夺下,一边埋怨着老头。
“让你看着他,你怎么只顾得自己抽烟。”
老头也有些无奈道:“我这瞪着眼盯着他半天,没放松一会,这不是听见你回来了,哪知道这一转身又……”
“行了,你盯着点,和客人们说说情况,人家可是苏涅呢,我去做点饭!”
老太太客气地给我们倒了壶茶,麻利地出屋去做饭去了。
老头听说我们有人是苏涅,连连叹气,便告诉我们,事情是从前天开始的……
那天他和老太太忙着移栽家里的油菜苗,所以干活干到很晚。
回来又急着烧饭,也没在留意孩子的情况,直到吃饭的时候,叫他吃饭,才发现,这孩子傻了是的,不知道回声,就像是耳朵听不见一样,坐在墙边用手正在扣泥巴大口小口地吞咽着。
老两口吓了一跳,又是喊,又是叫,可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指甲都扣秃了,还是不停地吃。
没办法,老头去请了村里的苏涅。可他们这有个规矩,本族的苏涅只给本族人看,这孩子是外姓人,说什么也不给看,好求歹求,才给开了点中药和几张符箓,可吃了两天,符箓也贴了,也没什么用,这才想到当地的土方——踩瘟。
凌云温和地朝小男孩招呼了几遍,可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坐在那,瞪着眼看着虚空发着呆。两日的饥饿已经让他面黄肌肉,肋骨扇喘息的时候,就像是糊了一层纸……
吕卿侯道:“看样子,有些像是失魂。”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真的是病症。”白薇道:“据我所知,异食癖中就有喜欢吃泥土的,另外,身体极度缺乏某种物质的,也有这种行为。但从他的精神状态看,确实像是受到了惊吓。”
“要不,我们给他招魂试试?”凌云说完,看了看我。
白薇也捅了我一下,低声道:“又装深沉,你倒是说说啊,大家都看着你呢……”
我淡淡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白薇给了我一个大白眼,小声道:“千万别又来你那没人情味的话术哈,这孩子多可怜啊,你要是需要钱,和姐说,我包养你都行。”
他们都知道,我不拿好处是不干活的,白薇这是提前给我打预防针呢。
“那白小姐能包养我多久?”
“废话,一辈子!”
“那就行!”我咧嘴一笑。
很快,老太太就炒好了菜,三菜一汤,全都端了上来。
“你们几个孩子赶紧吃饭吧,乡下,没什么好吃的,时间又有点晚了,随便做点家常饭,不要嫌弃。”
我低头看了看,一个冬笋炒肉,一个糟辣鱼,一个菜豆花,还有个酸汤。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这些来,老人家可谓是很用心了。
“小朋友,看看外婆的饭菜多香啊,要不要过来吃点?”白薇歪着头,朝那孩子问道。
孩子眼都不眨,像是对桌上的食物熟视无睹。
我真饿了,第一个坐在桌边,盛了一大碗米饭,可劲造饭。
你还别说,南方做出来的腊肉,就是比我们北方的好吃,当然,笋也新鲜,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笋吃起来有些发柴……按理说,冬笋,这季节是正好吃的时候。
“你们三个愣着干嘛?快吃啊,这腊肉贼香!”
我好心让他们赶紧吃饭,他们三个却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我。
“好吃吗?”老太太见我一副饿死鬼的样子,慈祥一笑道:“农村,没什么好吃的,这腊肉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我给你带点,回去就能炒。”
自己的孙子生着病,她还能强带笑意管我们饭吃,能看的出来,老两口平时也是良善之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哈,您就给我一条腊肉吧!能……现在给我吗?嘿嘿,我怕走时忘了。”
“现在……好,好,我给你拿去!”老太太有些意外,可能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我还真开口了,犹豫一下,但还是出去拿了。
白薇低声道:“你还真要啊,别人都没吃,就你没心没肺,大口干饭,大口吃菜,吃饱了拉磨、犁地去啊?真是的。”
老太太转而抱着一大块腊肉进来,放在我面前道:“这块是夹子肉,最好吃的部位了,回去之后,挂在干冷处就行了,随吃随切……”
我直接将腊肉抱起来,摸了摸,放在自己脚边,朝老头道:“大爷,家里有祖宗牌位吗?”
“有,当然有的嘛!”老头点点头道。
我正色道:“那你就将辈分最大的牌位请过来,我有用。”
老头有些犹豫,看了看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了,一咂舌道:“你这老头,看我干嘛,还不快拿去……”
等了一会,老头把牌位拿来了,朝我道:“这是我们家牌位最高的了,我爷爷的太爷……也是我们这寨子建成的第一辈了,当年就是他老人家带着全族从川西迁过来的……”
“别给我了!”我指了指那孩子道:“你把这牌位放在他脑瓜顶上。扶着点,别掉下来。”
“这……这能成嘛……这可是老祖宗……”
“有什么不成的?”我一边扒拉着油汪汪的大米饭,一边道:“我们敬祖宗敬的是啥?不就是敬的他德高望重,泽披后代嘛,家里有事,要是都不出手帮忙,那还算什么老祖宗?”
老头将信将疑,走到孩子身后,将牌位压在还在的头顶上。
我则端着饭,走到孩子面前,突然毫无征兆地朝他打了个响指,这孩子顿时浑身一颤,眼睛眨了又眨,张口急切道:“外公外婆,我饿了,我也要吃饭……我饿了……”
这一下子,老头老太都惊呆了,老吕和凌云也瞪大眼不可思议看着我。
只有白薇,抿嘴一笑,俯身低语道:“又被你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