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脸上浮起悲戚之色，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的一生中真正的快乐屈指可数。
她抬眸看向面前一向坚毅之人此时是多么脆弱，她顿时依偎在裴衍的怀中，劝慰道，“但你已
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你的母亲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裴衍轻笑一声，然后用手将她的衣领紧了紧，如今虽已开春她这讲不听的性子一不小心就又着凉了。
“回去吧。”裴衍道。
在他的牵引下，两人走去向那位李将军告别。暮云的目光停留在那已经被风沙摧残的昏黄粗
简的衣冠冢上，仿佛面前有一阵无形的微风停留在墓碑上。
“我想带一抹黄土走。”暮云背部倚靠在裴衍的胸膛上，她伸手指了指马下的黄土道。
裴衍觉得她的脑海中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依旧皱着眉答应了。
她真的下马手捧一把黄土用布包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沙。这才笑着递过手去给裴衍。
他只轻松一拉就让她翻身上了马，一路共起无言。
回营站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微风湿软犹如他的此时的心境，大败胡国后，是时候该考虑
将来这事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呢？”裴衍有些冰冷的嘴唇有一下没一下的碰到她耳朵，语气中充满了
无奈和焦躁。
“什么？”暮云不知所以，她转过头去。
只听见背后男人的轻笑声，他扯了扯缰绳，“不知道？”
暮云默默的注视着他好看的脸部轮廓，她忽然恍然大悟但很快脸上就放起了羞色。
“真不知道。”暮云嘟哝道，然后还故意摇了摇头。
裴衍一脸严肃的盯着她，这才叹了一口气的，“你……还不愿意嫁给我吗？”
她已经心领神会，曾经觉得遥远的姻缘之事此时已不再成为困扰，她非常肯定自己的内心是
欢喜裴衍的，大巫也曾问过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暮云没有答案，她一贯都是随波逐流之人，
唯一在婚姻和自由之事上慎之又慎。
“哪有像你这样求婚的？”她漫不经心的回道，然后挣脱了他的束缚，翻身下了马。
裴衍也下了马，然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他终于忍不住过去扯过她的手，他脸色疑惑但又十分郑重的问道，“哦？那么在你们那儿男子
是如何向女子求亲的？”
暮云端着下巴想了想，觉得现代的那些求婚情节实在过于俗套。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说。”裴衍强硬的迫切想知道。
“嗯……男士至少会定制一枚戒指然后单膝在女子面前下跪请求她嫁给自己，然后还会有鲜
花亦或是有亲朋好友的祝福，诸如此类的……”她笑着说道。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裴衍认真地思考着。
暮云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也不是喜欢也不讨厌啦。总觉得该有的仪式感总要有的……哎
呀，我都说不要说了嘛……”
话只说到一半只见裴衍真的单膝在她面前跪下，他牵着她的手一脸郑重地看着她。
暮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有些结巴的道，“你你你……”，虽然震惊但是在心里不由得感叹，
裴衍这种执行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裴衍轻笑，“这时候会说些什么呢？容我想想……”。他虽不十分懂得她那个世界的人求婚会
说些什么，但意思都应该大差不差。
他微笑着郑重的道，“吾在此立誓，吾心所向，唯汝一人，愿与子共度此生，此生不渝。这一
世愿执卿之手，青丝换白头，黄土葬双骨，你可愿意答应？”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哪像是求婚，反而更像是赌誓。但是眼眶中已泛起潮色。
“不许笑。”裴衍有些恼，这女子太会破坏气氛了，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她蒙混过关。
他握着她香软玲珑的指尖，心想应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戒指？此时遍布黄沙大漠，珠宝首饰
倒并非难事，只是此时并未带在身上，裴衍唯恐自己此时不够尊重，但看着她硬生生地憋着
已经笑红的脸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
暮云看着他低头在自己的指尖落下一个吻，长长的睫毛扑闪在她指尖上宛如一只停留在上面
吸取花蜜的蝴蝶。此时指尖的温度就和她脸上的皮肤一样灼热。
裴衍目光流转，看着她脸上忍不住放弃的红晕道，“回去给你补戒指。”
暮云别过脸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要答应你……”
裴衍脸上笑意顿时凝住，眼神有点像刚刚得了糖又被人拿了回去的小孩子。
暮云向来受不了这个男人委屈的模样，她笑了，“好吧，我答应你了。”
他的脸上果然顿时闪过惊异之色，裴衍上前将她紧紧的环抱着，虽然没有言语，但胸膛中砰
砰的心跳声难以掩饰。
“不过先说好啊，如果你有一天你对我不好的话，不管如何，我都一定会离开你。”她抽了抽
鼻子，语气中带着哭腔和娇羞。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有违誓言就罚我不得好……”裴衍被忽然打断了，
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你能活着，我们都能活得长长久久的。”她微笑着伸手抚着他宽厚但不失优美线条的
轮廓，经历过生死之后，暮云对于生命的执念又深了几分，生命太过于沉重无论是谁都不能
轻易取舍。
“嗯。”他埋头在她馨香的发顶，此时心中已被喜悦填满。
夜间裴衍要在帅营和众将士们讨论回京之事，暮云躺在榻上，她此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然
后默默的起身披了件衣服，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大漠夜空中的星星十分闪耀灼目，她深呼吸一口这里还未经污染的清新空气，在千年以前这
座土地上，那是汽车尾气和工业污染过的大气层所不能比拟的。
真的要留在这里了吗？暮云此时有些落寞，她在思考自己这个决定会不会过于轻率？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心中有些恼怒自己居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你还是留下来了。”沙末汗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暮云猛地转过头去，短短几日沙末汗变化极大，他虽保住了性命但是惩罚是不会免的，比起
皮肉之痛，更多的是心上的。未来的十年间，他只能留在大漠。
“既来之则安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暮云平静地回道。
沙末汗难抑激动，他干干的问道，“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阻止你，兴许你就已经回到你那个世界
了。我求了师傅几日他才愿意告诉我，若是再想回去只能静待时机，但是我发现，你是因为
他才留下的。”
暮云咬了咬下唇，对于这个提问不置可否。
沙末汗垂头丧气，他复而抬头道，“你听说过赵淑妃的故事吗？我在儿时曾经见过她，那时候
的他跟你一样，裴庆在死后自苦多年。”
“你这算是警告还是祝福？”
沙末汗猛然回头，只见裴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
“如果是祝福，那我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但若是警告，只怕你会失望。”裴衍走到暮云面前，
伸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沙末汗紧抿着嘴唇，此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他向来惧怕这个男人，只要稍稍一个眼神，就能
让他胆战心惊。
“我从不做不能保证之事，但只要我能活着的一天，此生必不会辜负心爱之人。”裴衍看了看
暮云，然后对沙末汗道。
“呵，既然如此那我信你。我曾经与她也算共历生死，若是有一日你负她，方才之话你应该
也听到了。”沙末汗冷笑道，然后向前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暮云脸色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没再对沙末汗说什么。
她转头问道，“可议完事了？可是关于回京之时？”
裴衍眉头一皱，回京之事是肯定的，但是京中探子的密报和宫里再也掩盖不住的传闻才是最
紧要的，皇帝病势渐沉，太医已诊断他活不了多久。
他若步下的棋已起了效果，李愔再也忍不住等待悬而未定的储位，他已经看清了皇帝是不会
将储君之位交到他手上的事实，所以他会造反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裴衍一直想把造反的罪名架在他的头上，让他永出储君人选要不是李潼实在经不起敲打，那
个计划早就有成效了。
“宫中密旨，李愔暗地里联合宁远王叛军此时想挟持陛下执掌宫中大权，但他忌惮于我的兵
力此时按兵不动。”裴衍道。
暮云大惊，这不等同于谋反吗？皇帝还活着，李愔就等不及了。
“他这么做不就等于宣告天下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吗，即便坐上了龙椅，他就能保证
自己能坐得稳固吗？”暮云不由地担心了现在宫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和李愔有着同样机会的
李潼。他在皇室宗亲中最有实力能和李愔一争，比之如今隐藏身份又远在大漠的裴衍最为危
险。但她唯恐裴衍会多心，故而未提。
“宁远王叛军兵力大增，想必也是他们从中勾结的原因。李愔本就是个急性子，但实在过于
愚蠢。不知宁远王大军若是攻破京师，会不会如他所愿拥他为帝呢？”裴衍冷笑道。
“你是说，李愔背地里和宁远王勾结，故意引他们的大兵进京让外人看起来是京中兵力不敌
宁远王？然后李愔会在他的保驾护航下登基？”暮云惊呆了，但看到裴衍肯定地点了点头后，
不由的脑中轰隆一响。
“他是疯了吗？那个宁远王爷若真的是打到了京师，谁会把好好的皇位拱手相让给别人自己
退居其二呢？”暮云叫道。
裴衍忍不住一笑，她倒是敏锐。
“你觉得应该如何做？”
暮云撇撇嘴，不由的暗道裴衍这一般深沉的心机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他们的方法，之所以会问
她不过是为了打趣自己罢了。
“嗯……那就让他们合作不成，最好是互相猜忌，互相斗个你死我活。然后我们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嘿嘿…”她一拍手掌，露出了狡诈之色。
裴衍看她如此，再也忍不住顿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